外婆的烤番薯

　　寒风卷着落叶，在地面上打转，而烤番薯摊上的火苗微弱地跳动，像是对抗寒冬的最后一道光。冬日的风如刀般划过脸颊，街角的烤番薯摊冒着一丝丝热气，在满是寒意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醒目。

　　橘黄色的炭火微微跳动，像是为这苍白冷寂的街头点燃的一盏灯，散发着焦糖般甜美的香气。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，正在摊位前趁热吃着烤番薯，此情此景不由勾起我深处的记忆。那是我童年时光中，难得的温暖记忆，尽管已过去经年，却依然清晰如昨。

　　约摸六七岁的那个寒冬，妈妈把我送到外婆家。乡村冬日的清晨，透过漏风的窗子，可以看到屋檐下，挂着长短不一的冰棱。我蜷缩在被窝，被外婆拖起床。屋外，是一片茫茫的雾霭和枯槁的田野，偶而有觅食的鸟儿飞过。

　　走进厨房，外婆正在忙碌着早餐。做饭时，她在柴火灶灶膛里，特意为我烤出的番薯，香喷喷的，我满心欢喜地狼吞虎咽，吃得嘴唇黑嘟嘟，肚皮圆滚滚，在寒冷的季节里，给我带来无法言喻的温暖。

　　外婆家的土灶台很大，用劈好的干柴燃烧起的灶膛火，很旺很旺地驱赶着寒意。外婆很是细心地挑选番薯，选那种不大不小的。太小的烤出来容易焦，太大的则常常会外焦里生。把番薯放入灶膛里烤是一种技术活。每当外婆用火铲，恰到好处把烤熟的番薯铲出来，一股带着些微的焦味和木炭的烟熏气息，和着香甜的烤番薯味道四溢开来。

　　外婆用粗糙的双手，拿着滚烫的番薯，轻轻剥去焦皮，露出橙红的内芯，每一口都芬芳甜糯。我大快朵颐，嘴巴被烫得通红。

　　外婆总是会笑笑眯眯地看着我吃，她的眼神是那么地慈祥温柔。她会用那双粗糙的手给我擦擦嘴巴，眼角带着欣慰，那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。

　　外婆家在一个偏远的乡村里，那时的生活并不富裕，甚至可以说是贫困的。屋里的家具简单到极致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，左邻右舍也几乎是一贫如洗。冬季里的村民一般只吃两餐。可即便如此，外婆总能把那些最简单的食物做得美味香甜，她的爱，永远都是那么朴实无华，却又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。

　　外婆跟我说叨，生活里暂时的困难并不是最难的，最难熬的是日子没有盼头。孙辈们就是她最大的希望和盼头。当时我听得似懂非懂。她自己吃得很简单，总是把好东西留给孙辈、孩子们吃。她并不多言，但那种沉默而坚定的爱，渗透在每一顿饭、每一天的劳作中。

　　岁月不居，时节如流。我长大了，参军入伍了。在边防站岗、放哨多年后，休假探亲，兴冲冲地跑去看望外婆。外婆的村庄，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那幅模样。曾经低矮的农舍，如今被红砖青瓦的楼房所取代，大门两边高挂着红灯笼。宽敞的农村公路通到了每家每户，偶尔能看到小轿车在奔驰。

　　敲开外婆家的大门，寒风灌入屋内，迎接我的是舅舅。外婆慈祥的身影没有出现，只有一张摆在神龛上的瓷画相，微笑永固在冷冰冰的瓷面上。她的目光依旧温柔，我却再也无法触碰到那双粗糙的手。我呆立许久，买给外婆的食物，也不知安放何处，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。

　　原来，妈妈和舅舅，为了让我能够安心在部队服役，对我隐瞒了外婆的悄然离世。如今，我已经退伍回到家乡工作。外婆也永别了近二十年。可是，在寒冷的冬季，在街角遇到烤番薯摊，闻到曾经给我温饱和慰藉的烤番薯，我怎么能够，不想起我的外婆呢！（曹孝平）